一.
雁门关下桃花村,清明节前,都要举办“花田”盛会。千树万树的桃花,花光人面,落英缤纷;游人如织,盛况空前。这天,刘员外的独生女儿玉燕,也由贴身丫环春兰陪同来观花,并相机选婿。春兰聪明伶俐,胆识过人,平日很得老爷、夫人的喜欢。
两人来到渡仙桥边,看到个后生在摆字画摊。只见他:方巾儒冠,面目清秀,一表人才。玉燕让春兰把自己的扇子去请他题诗落款。春兰看出小姐已是芳心可可,便悄悄打听那人的情况。得知他是湖广襄阳举人卞玑,此来乃是上京赶考。春兰吩咐他翌日千万不要走开,明说要为他牵合良缘。
卞玑这次从襄阳到东京,先是到延安府访问了一位朋友——经略府的鲁达提辖,回来路过雁门关。他现在一个小店里准备功课。不想时间长了,短了盘缠。好心的店主便揣掇他趁此花田盛会,摆摊客串。春兰二人走后,又来了桃花山大王打虎将李忠和小霸王周通。他们也让卞玑写字,得知他的窘况,概然允诺翌日相助盘缠。
春兰回家,向员外夫妇报告了情况。二老大喜,立即让老家人刘永明天一早去请卞玑过来。 谁知到第二天,店主为卞玑接到一件好生意,强着他去一个大户人家画围屏。于是,待得刘员外的老家人到来,却错接了前来赠送盘缠的小霸王周通。到家知道搞错,已经是“请神容易送神难”。小霸王一定要“将错就错”,并扬言三日之内要来迎娶小姐。这就是“花田八错”之第一错:“花田写扇,错请小霸王周通”。
情急之下,小姐让春兰去找卞玑商量。春兰想了个办法,让卞玑第二天早晨男扮女装,说是给送桃花,由春兰接应,直带到小姐绣楼。次日,玉燕和卞玑见面,以诗帕一方相赠,彼此定情。正在这时,楼下哄然,说是小霸王周通带人抢亲来了。春兰急忙把卞玑塞在一摞箱子后面。老夫人上来带着玉燕到花园躲藏。
接着,小霸王周通又错把男扮女装的卞玑抢到山寨,交给妹妹玉楼看管。周通正准备拜堂成亲,忽然闯进来捕快朱仝,说是为着生辰纲被劫,有人怀疑到桃花山好汉,知府老爷请去走一趟说个明白。
周通去后,卞玑向玉楼坦白了一切。玉楼很是同情,送了一些盘缠,放他逃走。卞玑走后,玉楼才发现他遗留了刘玉燕送的定情诗帕。她急忙追出去,却见一伙公差抬着一乘轿子过来。见了周玉楼,不由分说,把她塞进轿子里就走。玉楼十分害怕,那手帕不觉便遗落在地上。原来刘员外到官府告周通强抢民女。官府派差人雷横来把刘家小姐夺回,不想又错夺了玉楼,而随同前来的刘员外却拾到了女儿的定情诗帕。
再说卞玑的好友鲁达,因打抱不平打死镇关西。五台山醉打山门后,投奔东京相国寺。走到雁门关下,天色已晚,就来到桃花村投宿。于是又有周通第二次抢亲,醉入洞房,摸着床上赤条条的莽和尚,挨了一顿好揍。周通逃走,鲁智深追出来,遇到李忠,这才好汉相认。员外赶紧摆酒与三位壮士接风。恰在这时,殿试上被点为新科状元的卞玑前来迎娶小姐。鲁智深做媒,玉楼配与李忠。 于是桃花田里,喜气飘扬;箫笙锣鼓,花烛洞房。花田盛会,一错再错,结局是皆大欢喜…… 这,就是传统京剧《花田八错》(简称“花田错”)的故事。
二.
《花田八错》是一部轻喜闹剧。如同《西厢记》一样,舞台上的主角不是小姐,而是丫鬟,总是由花旦扮演。《花田八错》更是一部“小题大作”、极见“花旦做工”的花旦名牌戏宝,也是“正印”挑班花旦必备的拿手“做工”戏。
据梨园行家评论,这出戏“因错就错、错中套错,诡言串梭于情节繁复、喧哗搅闹之中,演尽世俗人文形态之荒唐怪趣,令台下看官由头笑至尾”。“花旦春兰一场紧过一场地跑上跑下,大卖“花旦台步”功夫,脚下能“踏跷”者贵为极品。戏里一段接一段的“流水跺板”,讲究字字玑珠,唱出莺燕欢歌之畅快。尤其好看是“绣楼赶工制鞋”那场戏,由花旦之搓麻线、纳鞋底一整套源自世俗生活的艺术关目,将古代闺秀仕女之人生姿态演绎发挥至极致。”
解放后,百花齐放,《花田八错》几乎移植到每一个地方剧种,一般都叫《花田错》。文革后,戏剧日渐衰微不说,京剧《花田八错》备受冷落,几至失传。只有一些地方小剧种还作为传统保留节目偶有演出,比如金华的婺剧。但似乎也只是以“折子戏”形式出台上演。然而,以京剧内行的意见,“花田错”是必须有头有尾地演全了“八错”(八刻钟二小时),才能让台下明白情节因由的。如果折子戏的选段里一个“错”也不“错”,就会更加荒唐没谱了。在下儿时跟着家人看过粤剧《花田错》,可惜长大后再也没有机缘再看。金华婺剧《花田错》折子戏很有名,却是没有看过。
过去,据说南北梨园两代花旦挑班毛世来、宋德珠、杨玉华、陈永玲、许翰英、虞俊芳、毕谷云;坤伶李玉茹、吴素秋、戴绮霞、毛剑秋、赵燕侠、关肃霜、李薇华、陈瑶华、小王玉蓉、小毛剑秋、张正芳、陆正红等人,都以擅长《花田八错》叫座。艺术源流都是以早期京剧的前辈――北派筱翠花(于连泉)、白牡丹(荀慧生)、朱琴心;南派小杨月楼、冯子和、绿牡丹(黄玉麟)为依归。
上世纪初,我国第一代的女伶人中,有一位佼佼者,她的“首本”大戏,也正是《花田八错》。 她就是津门名女伶杨翠喜。 三. 杨翠喜本姓陈,小名二妞儿,原藉直隶北通州,幼年家贫被卖与杨姓乐户,取名杨翠喜。此后从师习艺,十四五岁的人儿便出落得丰姿华美,更兼天生一副好嗓子,善度**冶荡之曲。她最初是在“协盛园”登场献艺,拿手好戏有诸如《梵王宫》、《红梅阁》等等。 在津门,杨翠喜的顾曲周郎中,有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,他姓李,幼名成蹊,排行第三,小字三郎,学名文涛,字叔同。 李三郎原籍浙江平湖,父亲是同治四年与李鸿章为同年的进士,在官吏部当过主事。致仕后,他经营盐业,兴办银行,成为津门富豪。李三郎是小姨太所生,当时他父亲已经68岁。虽然五岁即遭父丧,三郎少年时的生活还是相当优裕。三郎本人极为聪颖好学,家中又聘请名师教授,七岁时便已经熟读《文选》,有“神童”之目。九岁的时候,家中常常有京戏班子唱堂会,他因为好奇,也开始跟那些伶人学习唱戏。到十五岁时,他在票房结识了杨翠喜。 三郎工诗善画,既懂音律,又善歌唱,于京剧可谓能说会练的会家子。几乎每天晚上,他都会到“天仙园”为杨翠喜捧场。待到曲终人散,三郎提着灯笼,陪送杨翠喜回家。他为她解说所演出戏曲的历史背景,用自己学到和习得的戏剧理论和实践,指导她唱戏的身段和唱腔。杨翠喜聪明颖悟,一点就通不说,领悟和表现出来的,往往比三郎的设想还要到位得多。千姿百态,简直妙不可言,匪夷所思。 “弹弦趁歌对玉容,阿娇夜夜把瑶琴弄,叮咚,歌意义远重,听玲珑。情怀透流心胸,眉目轻送。”一路上繁花满树,圆月当空;俪影一双,款款徐行;时而俯首沉思,窃窃私语;时而伫步,一个流云水袖;时而小跑碎步,曼舞轻歌;就这样穿街过巷,旁若无人。 她是他亦师亦友的至交腻友,他俩“翻旧谱,画新缣,亦儒亦雅”。尽管方才上演的好戏刚刚散场,而旖旎风光,却似乎可以常伴玉人,一直到地老天荒。“郎意重,妾心坚。无边风月,两缠绵。共对丹青,设下千金愿……”两人都以为琴瑟永好,自相知音,可以缔结鸳盟,共度一生。在朦胧情爱的陶冶里,他对于传统戏剧的改良,激发出许多创造性的主意,也付出了不少心力。 后来,三郎因事到上海,他给杨翠喜寄来《菩萨蛮·忆杨翠喜》两首,传达了个中的蜜意浓情: 燕支山上花如雪,燕支山下人如月;额发翠云铺,眉弯淡欲无。 夕阳微雨后,叶底秋痕瘦;生怕小言愁,言愁不耐羞。 晚风无力垂杨嫩,目光忘却游丝绿;酒醒月痕底,江南杜宇啼。痴魂销一捻,愿化穿花蝶;帘外隔花荫,朝朝香梦沾。 花如雪,人如月。愿得花长好,月常园,永伴婵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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